【嘉宾简介】刘某某，1927年出生，1946年10月参军，在部队里经历了16个春秋，先后参与了豫东战役、海战役、江战役以及抗美援朝。战争时期，历任华东第三野战军第二十军一纵队通信员，卫生员，班长，排长，并在上海解放后，进入学校进修，加入上海警卫队。1962年退伍后，开始从事医疗事业，先后在南京南化医院，扬子医院担任院长及副院长，现退休。
【采访时间】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为什么要参军？其实简单一句话，保地，保家乡，保卫全国。”
“19岁参军，随着部队四处奔波打战，冒着敌火，冲锋陷阵。其实思想很简单，只是一心想要保卫自己的家园，要自由，要平等。”刘爷爷介绍到。他于1946年参军，当时和平谈判破裂，国内动乱，他就投入了解放战争，在淮海流域，华东地区打战。刚进入部队，就开始了豫东战役。
当时是跟着司令员叶飞，打击张林甫带领的国民党第七十四师。“那是场硬仗，我们只想着，拼了！”“打七十四师很艰苦，因为我们当时的装备实在是差，只有步枪，气枪，冲锋枪，根本拼不过别人，只能靠游击战，和队友们的顽强意志拼下去。”“虽然我们终于胜利了，打击了国民党的士气，不过损失也很惨重。”刘爷爷回忆着，从他的沉重语气中，我们似乎可以感受到当时战争的艰辛，这些军人们的钢铁意志。
“淮海战役的时候，战壕就是我们的床，我们的墓地。每晚睡在深深的战壕里，白天就在战壕中穿梭，被打中了，就这么倒下了，后面的人再上。”毫无疑问，打战是门艺术，精密、出其不意的战术才是在物质条件落后的情况下制胜的保障。“吹完冲锋号，一排的士兵最先冲上去，然后就听敌军密集的炮声，直到炮声差不多结束，换成子弹时，后面的排才冲上去，连长说那是敌人的间隙，防守的漏洞，只是可惜了那些倒下牺牲的战友……”革命的道路是鲜红的。
霜晨月，马蹄声碎
“我记得1948年是在河南过的年，当时为了看当地乡亲的庙会，对春联，跑了二十多里路。”刘爷爷说，那是他参军后过的最安宁的年，虽然没有家人的陪伴，但和一群出生入死的战友一起庆祝，是件十分温馨令人怀念的事。但一过完年，迎来的就是新的艰苦和挑战。“逢山过山，逢河过河”，大冬天，黄河的支流基本上都结了冰，军队就从冰上滑行，但有时遇到冰薄的地方，只能趟着过河，经常下半身冻得毫无知觉，等上了岸才发现双腿被冰划了一道道，流的血就凝结在腿上，但队伍继续行进，每个人只能咬着牙撑着。“其实疼痛并不可怕，最怕的是没有希望。”刘爷爷眼中泛起了亮光，那是一种无比坚毅又充满希望的目光。“参军前，我从来没有见过山，但随着军队，经常翻山越岭，有一次，一连几天都走不出山，翻过一座，又是一座更高的山，感觉好像没了希望。”可以体会到那种近乎到绝望的悲哀，是无形的利剑，刺穿人的意志。当时军队里流传着一首歌，“东方红，西方红，一夜走个两趟红。”刚听到的时候，还不理解，刘爷爷解释道，有时为了躲避敌人的追捕，只能晚上走夜路，所以黄昏的时候出发，一直走到第二天日出才休息。
后来淮海战役，两个多月，一直在各战区辗转。“有次晚上，我跟随团长与各连长一起讨论战术，突然敌军的一个炮弹炸了过来，很幸运，我和团长都活了下来，但其他兄弟都牺牲了。”像这样的死里逃生数不胜数，现在可以亲眼看到祖国的繁荣发展，他真的很欣慰，也很自豪。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其实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军人，但我们很自豪，因为这个天下是我们众多的战友一起打下的。”“可以说，为了国家，我们奉献了所有的青春和热情，现在老了，退出了国家舞台，但我们仍然心念着祖国。”谈话间，刘爷爷语重心长，叹了口气，“现在，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祖国的未来啊，国家需要靠你们去建设，去发展。说实话，这些历史，你们比较模糊，感受不到当时的艰辛，但一定要会感恩，今天的生活是国家给的，你们一定要为祖国多出力啊！”一段陈词，但感情之真，深深打动了我们。
【采访札记】
整个采访阶段老人对大部分的问题都思路清晰、应答如流，所谓最真实的情感和经历是不需要温习的。当老人描述面对美械的国民党武装的时候；当老人回忆后勤补给不足的时候；当老人想起在山区一呆就是整个月的时候，他的语气和神态完全和当时生死攸关的情形不相匹配，真正经历共和国成立炮火洗礼的军人对待战场的险恶或是形势的严峻都持有的一份从容。老人说他从来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坚定地跟着军队走下去，直到战争的完全胜利，也许正是这种简单平实的愿想让老人克服了种种的困难：不仅来自身体上，还有精神上巨大考验，一路走来，完成使命的吧。
最让老人放心不下的就是“牺牲”了，在整个谈话中，每每出现牺牲，它的主语往往就是“某班长”、“某指导员”、“某排长”等等，他们之中，有些老人还能记住名字，还有些人，就连老人这样生死与共的老战友也已经忘却了。千千万万的革命烈士就这样长眠在了他们毕生热爱，并为之奋斗牺牲的中华大地上。我们这样的后辈，也只能在爱国主义教育基地里以及像这样对“老战士”的采访活动中，才能星星点点地了解他们的生平。更多的，都只有一个总称，定格在了他们最为灿烂的年华与岁月中。老人就是一个卫生员，“倒在我怀里的战友，有的甚至连伤口都没来得及找到……”无论如何险恶的战争环境都没有丝毫退缩的铁骨军人，一提到这样的往事，变得哽咽与沉默了许多，当我们问到“您最伤感的事情”的时候，老人没有抑制住眼泪，黯然地擦了眼角，最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霎时，我仿佛真正觉得眼前的老军人平凡却又伟大，共和国的英雄就是这样：他们都是普通人，都会感受到身处环境的严峻，都会为着亲人或是朋友的逝去而扼腕，可当民族的大义压在他们肩头的时候，他们都没有逃避，而是勇敢的坚持了下来，甚至为之牺牲，更甚至即使鲜有人记得他们的事迹。说到这里，我想起了老人对我们的最后嘱托：“我们的历史，你们年轻人恐怕无法理解得十分深刻，可我希望你们记得我们这一代人为了共和国的建立所做出的努力。”不仅仅是我，所有享受现今和平生活的人们，都不应该忘记：这里，曾几何时，就是先烈们战斗的土地。
临走时，老人躬着背，慢慢打开房门。
他在看我我们，耷拉的眼睑下是混浊的眼眸，他在看这两个小时里这些“造访”的年轻人会有怎样的改变，似乎是提示性的，他在重复低语着刚刚说过的经历，忽地，他似猛醒一般和我们道了别。
他又不再看我，或许我们这群大学生仅是他生活的一个倾诉的契机，老人慢慢地从他的“酒窖”中取出陈年的酿造来款待我们，他一直似乎是在自己品味，并不在乎我们的评价，甚至不在乎酒本身的甘或劣，他所品味的仅是酒的历史，而我们仅是陪客，只去评价酒的本身。老人混浊的眼眸看得更清楚，我们，永远也无法喝出酒的味道，他也只能继续封存，直到酒的终结，那也许也是生命的终结。
“那一夜，我梦见百万雄兵。”
（文/李寰纹、杨子建，图/杨子建、管高扬）
